機師症候群

1982年,佛羅里達航空90號航班起飛不久便墜落在波多馬克河,機上80名人員,只有5名生還者。原來這場空難本來是可以避免的。調查人員為了找出空難原因,就從飛機黑盒入手,黑盒記錄了各種飛行數據,以及駕駛室內機師們的對話。結果他們從機師對話找到這次空難的關鍵,以下是空難發生之前駕駛室內機師的對話內容:
(在飛機起飛之前)
副機師:我們應該再檢查一次機翼上的冰!(這好像有點不對勁)
機師:不用了,我們還有1分鐘就要起飛了。
副機師:但我看這儀器好像有點不正常。
機師:這沒有問題的!
副機師有點猶豫,但還是回答說:也許這真的沒有問題吧。
最後,飛機終於起飛了,起飛後不久,飛機發出不正常的噪音,接著飛機沒有如預期一樣飛到高空。
這時副機師說:我們現在好像不斷下跌呢?
機師回答:我知道。
正副機師的錄音對話到這裏就停止了,接着就是一連串的爆炸聲,佛羅里達航空90號航班在冰冷的河道上墜毁了。

表面看來,這個真實的故事告訴我們,在組織行為中,不少時候下屬發現了一些問題,起初願意向上司報告,但經過上司反覆的忽視,漸漸就會失去堅持己見的動機,即使看到問題也不願再報告。更嚴重的情況是,如果下屬覺得上司比自己有經驗,當自己看到一些問題向上司反映,但上司淡然以對,漸漸他們就會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,認為有問題的是自己,很快他們就會失去批判性思考,盲目跟進上司指令。從佛羅里達號90號班機墜毁事件,我們能夠清楚看到副機師由於權威性人格,對機師絕對服從,因而不堅持自己的判斷,結果釀成空難。

然而若用角色扮演的方法去分析上述空難的兩位機師的心理,可能瞥見一些有趣的心理行為。當然,以下的點子,只是建基於表面觀察和推想,沒有甚麼事實理據,提出來的用意只想呈現任何事情的發生,尤其當中涉及人為的因素,都有可能比我們想像中複雜得多。

先來看看副機師,其實副機師有幾點是很值得欣賞的,首先他有敏鋭的覺察力,能看到問題所在,其次也能盡責地向正機師提出,且算是有勇氣和上司來回對答幾敞。可是災難還是不幸地出現了,很明顯光有專業知識和盡職表達是不足夠的,在一些生命尤關的事件中,勇於承擔和風險意識便顯得更為重要。管理學家史提芬·柯維(Stephen Covey) 認為成功人士必須具備的其中兩項行事習慣便是「以終為始」(Begin with the end in mind)和「要事第一」(Put first things first)(按:「以終為始」即在做事前,先定下目標和願景,有了目標和預期,再訂下努力執行的步驟;「要事第一」:能幹的人懂得分輕重,將最多的心力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。)很明顯,副機師既然能憑專業判斷看出問題,又勇於表達,如能多兩分堅持,看人命安全為重中之重,意識到機師的工作目標是要把乘客安全地送到目的地,拿出勇氣向上司痛陳和「死諫」,甚至罷駛,這埸空難肯定是可以避免的。

其實副機師不向上司堅持也不一定是怯於他的權威,也可能是出於一種「責任擴散」心理,即是在當前緊急事件判斷中,既然不是自己獨自面對,還有同事(上司)在場,那麼二人可以分擔責任,何妨「有大頂大」,任何缺失都可以被合理化了。(按:心理學家在其中一項研究顯示,當單獨一人面對處境時,70%的人會試圖以不同方式提供幫助;兩個被試在場時,出現其中一人試圖提供幫助的比例為40%;而如果旁觀者換成無動於衷的假被試(即研究者的助手),則僅有7%的人嘗試著提供幫助。別人的存在與態度,造成了明顯的觀眾抑製作用。 )

從另一角度來看,事故中的機師也的確有很大的責任,不但是他沒有聽從下屬的意見,盲目追趕時間而忽略安全;而是作為正機師,應該將航空安全永遠放在首位,對乘客的安全責無旁貸。機師的平庸、不稱職的表現,可能亦反映了管理學上的所謂「彼得原理」。彼得原理(Peter Principle)為管理學家勞倫斯.彼得提出,是指:在組織或企業的等級制度中,人會因為某種特質或特殊技能,使他被擢升到不能勝任的高階職位;相反地,能幹的人才也可能因為不符合組織的章程被踢出,最終留下的人就成了組織的障礙物(冗員)及負資產。一種普遍現象是:一位成功被晉升到高位的人,往往是擅長執行上司指令的優秀跟隨者,但現在卻被要求變身成獨當一面的決策者,以致表現平庸或在危機面前「倒瀉籮蟹」、「進退失據」,這些都是可以預期的。如再加上「一朝得志,語無倫次」的自以為是、高高在上的工作態度,便會變成剛愎自用的怪物了。

順便一提,好的追隨者會有很多升遷機會,但這不表示他會是一個好的領導者。在現代管理中,尤其是龐大組織,其運作是靠一大堆規章與傳統慣例,因此不少高級主管其實不需創意、指引方向或設定目標,只要遵循先例、恪守規則、甚至在眾人面前做秀便可,這樣的管理人與其說是領導者,不如說是船頭的木製雕像更為貼切。不難想像當這種所謂領導人遇到真正有能的下屬,其反應會是如何的恐懼,這也就是「強者恐懼情結」(害怕下屬成為強者)。在上述災難中的正機師是否患了「強者恐懼情結」又是不得而知了。